Interviews 訪談記錄

王國明訪問錄

一月 1 , 2016  

東海大學第10屆工工系、東海大學董事

時間:2015年9月24日,09:00-10:40
地點:東海企業協同中心
訪問:王偉華
逐字:張誼如、張芳儀
整理:張運宗

【編按】本篇訪問錄以「明」代表王國明,以「華」代表王偉華,標題為編者所加,內容亦經調整,以利閱讀,並經受訪者與訪問者同意。

東海發展白皮書

明:東海大學根本的發展是先要有一份大家認同的發展計畫白皮書,這是最重要的。同時也可以考慮將來的執行團隊,董事會、校長這兩個團隊要有效地、忠實地執行東海的白皮書。白皮書應該在校長遴選決定前做出來,不一定要很完整,起碼列出幾個大的概念或方向,讓遴選委員可以發問,了解校長候選者的想法,以及能不能落實執行。如果候選者沒有信心或能力執行,可能就不是董事會的選擇吧。

從毛部長時代,我一直在幫教育部推動私立學校一定要開始做中長程計畫,每年以評審結果作為獎勵補助的依據。我每年看各個學校的計畫,但真的做得好的學校太少了。大家似乎不太懂怎麼做中長程計畫,也不了解什麼叫中長程計畫。大家都好像是隔3年就把整個方向換掉了,並不是很清楚一個真正的連貫性、階段性的發展目標。換句話說,計劃本身的完整度或內涵都不是很夠。

據我的了解,東海的中長程計畫看起來做得很漂亮,可是我認為其作法沒有按照應有的程序,似乎到後來就只是在寫作文,寫完後大概校長看看就送到教育部,董事會都沒有送。這件事情非常嚴重。根據我們的了解是,教育部要求每個私立學校一次提3年或4年中長程計劃,應該先經過董事會,但是我查條文,這項要求沒有強制性。我後來跟教育部講,中長程計畫不必送董事會核定,預算怎麼訂啊?這是很大的問題!董事會的定位很清楚,學校重大計畫、預算都要送董事會,中長程計畫怎麼可能不送董事會?

很遺憾的是,我一直向東海董事會報告必須核定中長程計畫,但董事會都不予理會。程海東校長時期,我就很堅持中長程計畫在送教育部之前一定要先送董事會,林振國董事長當時很支持,所以程校長也自己送來,但是不是經過完整程序我就不清楚了。我跟兩三個董事真得很認真看,而且給了很多意見,照理說應該根據我們的意見回去修正,再送來核定,但是後面就沒有消息了。這個程序凸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,校長不支持也不執行,董事長也不執行,比較能夠支持的董事大概就只有兩三個。

本來以為產生了新的校長、新的董事長,這是一個新的機會,我們跟曾董事長講中長程計畫的程序問題,他認為當然要這樣做。湯校長一上任我們就跟他講,一定要做中長程計畫,報教育部前要送交董事會核定等等,結果也是不了了之。

諮詢委員會

明:以前我們在元智做中長程計畫,在校內就要花一年的時間,一層一層的上下溝通,最後弄起來的計畫是大家認同的。當初我們讓校務發展委員會,董事會,諮詢委員共構成一個很好的機制,這一方面我們在元智非常有經驗。我們找非常傑出的人士來當董事會的諮詢委員,中長程計劃送到董事會前先要讓這些諮詢委員看過,甚至於我們會徵詢諮詢委員對學校辦學的理想是什麼?這個大構想是經過廣泛的蒐集諮詢委員,校外、國外的不同意見,整理出來初步的大方向,然後再交給學校,學校再進行校內討論,經過這樣一個過程,才提出我們的中長程計劃。上下要常常交流,很花時間,最後才弄出一個大家可以接受的計畫。

東海一直缺乏這樣的過程,更沒有校務發展的諮詢委員會,即使東海可以設立類似的委員會,董事們還要懂得如何運用。一定要有一群在大學教育發展中相關的重要人士成為董事會的資源。美國的大學董事會都是這樣一個結構。這就是我一直建議要改組的原因,要根據東海未來發展有哪些重要的領域來聘請這方面的人當董事。簡單說,董事會的結構是最重要的,然在不同領域的問題上還會去找相關的諮詢顧問。

東海的定位

華:東海的一個特色是教育精神跟教育理念,後來因為財務問題,人就必須compromise,當面對教育的人數,就必須考慮經費、規模,那麼教育的品質、理想就慢慢地改變。這會碰到一個問題,到底東海的定位是什麼?教育部早期作法是讓所有人都長得一樣,但東海應該如何定位?告訴全臺灣或是全華人、全世界,這是怎樣的一所大學?

明:教育部後來區分高等教育為研究型、教學型,我認為都不對。一個大學應該有自己的教育宗旨跟教育理念,本來就要根據教育宗旨、方向、重點去規劃未來的發展計畫,我認為這就是很清楚的定位,而不必去理會教學型或研究型的問題。至於東海覺得自己是什麼樣的大學,這需要大家的智慧了。任何事物都要有傳承,所以第一個我們要研究當初東海創校精神是什麼?從這邊開始討論,根據環境的變化,未來的發展,東海是不是要有些調整或改變。

華:我們做了一些研究,早期東海創校的精神已經在芳衛廉的14點裡面講得很清楚,東海不是一個什麼都有的學校,因為他選擇信仰。但是後來聯董會離開,財務出現狀況,大家開始想增加學生人數,但又不能一個系太多人,只好大幅增加系所,現在的問題就是,重心散掉了。

明:問題就在這裡,東海當初不管是否擴大,總是要有一個目標跟藍圖,但是我們沒有。東海的傳統與驕傲是人才培育的博雅教育,這是大家認同,那麼為什麼不從博雅教育衍生出將來的發展該怎麼做呢?不應該是隨便講講的綠色博雅,這是兩碼子事。東海已經運作博雅書院了,為什麼不從這個教育觀點來培養?同時也可以發展其他的事物。簡單講,東海教育的宗旨就是要培養一個博雅教育的人才。

華:但現在碰到另外一個問題,博雅教育需要大量的老師熱情跟資源,現在學校財務困難,如果減少學生,財務馬上碰到困難;如果增加學生,發展博雅就很困難。這個部分,您有什麼看法?

明:我覺得不要單看博雅教育本身的話,這個學校總要有一些目標跟策略。目標就是未來的發展,必須知道未來的趨勢是什麼?能不能先掌握住?譬如說,我們當時提永續,其實這是絕對不會錯的,問題是不能有那麼多永續,因為不可能有那種力量。更何況永續發展需要人才培育,應該怎麼做?這馬上又牽涉到學校還是要有特色。教育歸教育,但是學校不能沒有一個重點特色。

我覺得博雅教育是東海的根本,不管招多少學生,希望給東海學生最基本的就是博雅教育。沒有錯,我們要想到未來的社會、趨勢所需的人才要具備那些能力,但博雅教育是基本,這是我們的特色。除此之外呢?

我們現在最常碰到的是一些大的問題,大的問題都是跨領域的,這也是東海的機會。讓不同的領域能有共同的核心價值、共同研究的方向及目的,要能出現一個凝聚大家的力量,東海才會成功!如果力量都分散了,就不可能成功!所以要選擇一個整個人類社會將來必須面對的重要問題,做為學校的重點特色。舉個例子,我在南開當校長的時候,其實這是技術學院中後段的學校,我要怎麼辦呢?同樣要尋找學校發展的一個核心目標,我就想到老人、高齡化,南開就將高齡化與科技結合,如此一來定位就很清楚了,所有的資源,每個系的相關發展、課程、研究,都要跟這個定位結合。如果成功,將來就變成南開很大的特色。

華:您給了一個很清楚的概念,東海有一個創立的根本,就是人格養成的教育,目前我們用的名字叫做「博雅」,這是所有學生培養的基礎。在這個基礎往上去,有些老師跟學生可以做research的話,必須聚焦在對未來人類社會有影響的主題。

明:對人類有重大影響的主題。否則研究有沒有用到的地方?現實一點,如果發展的方向跟重點沒有結合的話,怎麼取得經費?

華:這就碰到一個量的問題。如果說大學生的教育,大一大二是基礎教育,這是總體量體的問題。再往上發展到研究所、博士班,一定有幾個研究是對人類發展具有重要影響,而且要跨領域。這就不能是幾個系各自為政了。

明:你說的對極了。以後各自為政的發展絕對是被淘汰的,根本不可能做出東西來。講坦白一點,東海如果不整合,根本沒有力量。

轉向的執行力

華:講到整合,東海長期以來的問題是由下往上,但應該是由上往下才對。

明:東海自由啊。憑良心講,東海每個人都太自由了,自由的結果是沒有力量。我的經驗,不管是元智還是南開,我絕對要掌握方向,而且我也希望大家有一個共同努力的方向。這有一個方法,透過激勵制度讓大家的力量儘量往要發展的方向去努力。

華:換句話說,董事會支持這樣的方向,定出一個可達成的目標,然後由校長想辦法來整合學校的系所。

明:這很需要。校長一定要想辦法讓老師們了解,所以在做發展計劃的過程中,一定要跟老師有很多的溝通,舉凡為什麼要做這個?你跟這個有什麼關係?將來怎麼共同合作達到學校整體的目標或特色?這些問題要先溝通,不溝通,就會與我無關,各做各的。

華:我覺得您的想法很清楚,學校要把大學教育的目的,慢慢延伸到研究發展對人類的貢獻。

明:這就是我講的重點特色。

華:這樣的結構下,一定會有一個量體的問題。以東海現在的人數結構,全校學生、教職員加起來將近3萬人,這樣的一個量體要移動方向有一定的困難。一種做法當然是要有非常強力的校長跟董事會。另一種作法是把這個量體下降。

明:這是策略跟執行力的問題。我不覺得應該先要減少人數,而應該先要有改變的想法,看看能不能做得到,做不到或不願意配合的,就只能淘汰了。關鍵正在方向的堅持。以我的經驗,假如大家共同訂出一個方向與目標,當然要堅持,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。

華:您的看法應該就是說,結構很清楚了,就要有一個辦法,堅持一個帶領的力量往方向與目標移動,沒有辦法移動的人自己就會離開。

明:這就是執行力。倘若沒有一個很明確的目標,大家就很難知道怎麼做,這是董事會的任務,必須達到共識,後面才能執行。如果今天有一個發展計畫,校長就執行,落實這個政策,帶領整個行政團隊往這個方向前進。不能配合就離開。我覺得東海的教職員應該有一個體悟,現在的趨勢很清楚,沒有一個競爭力,學生一定越來越少,評鑑一定越來越差。

華:我自己在東海碰到一個問題,假設校長跟董事會定了很棒的方向,我們都覺得很好,就會想辦法配合,但想跟做是有落差的。因此出現兩種可能,一個是我想我一定要做到,另一個是我想但我做不到,或者根本不想。如此就必須面對一個清楚的規則,努力,或者離開。但這種一刀兩切的法則,在學校裡面很難訂定。

明:我知道。這是技巧的問題,一定要有公式、方向、資源分配,盡量位移來配合。除非真的完全沒有概念,完全不想參與,這種人應該不多。這種情勢發展到後來就會發現,做得好的部份,資源就充沛;沒有作為的部分,根本連學生也沒有、資源也沒有,怎麼辦?這就變成他自己的壓力,是無形的。大部分稍微有一點自尊心的老師不會樂見這種結果。除非他努力了,但真的不行,那麼我們也不會太勉強他。至於完全置身事外也不努力的人,那很抱歉,一定會出現在將來第一票淘汰的名單上。這個淘汰是自然的,不是老師之間的比較,而是老師自己和自己比。以前我弄了一個公式,如果不努力將來就會被優先淘汰。淘汰也不是我們故意淘汰,而是招生、資源各方面的問題。

華:這正好進入第二個問題。學校訂定很清楚的方向,然後資源配置,老師如果不配合,連學生都收不到。一個假設的前提是,東海大部分的學生對自己的未來非常期盼,希望跟著好老師,彼此願意付出。但這個假設,不完全存在。現實的狀況反而是,一些要求比較輕鬆的老師,未必是跟著學校擬定的方向走,而是開一點方便門,學生就會往那邊擠。很認真努力跟著學校方向走,且要求很多的老師,他的學生反而變少。

明:我知道。學生素質下降是個問題,更重要的是管理上面的問題。激勵辦法也好、資源分配也好,不可能分到開方便門的老師那邊。也就是說,實施的技巧或策略不是根據學生人數的多寡,而是要看這個老師的教學好不好?研究方向是不是配合學校的發展?獎勵也好,資源分配也好,必須根據目標導向,所以討好學生沒有用啊!東海必須面對這個問題,老師心態不改變,東海將來真的沒有希望,而且好的老師會被連累,這是不公平的事。

華:所以我們基本上比較是屬於東海轉型要類似計畫經濟的概念,我們訂了方向、制度、方法,然後資源配置。這裡面一定會碰到一個過程,有些人積極轉向,但是他能吸引的學生人數會少,但他是對的。因此我們碰到的問題就跟開船一樣,方向舵打了以後,船不見得馬上轉得過去,因為不是開車是開船。

明:要慢。但是要讓大家很清楚學校的方向、政策,以及學校的價值。我覺得價值很重要。開課、研究的方向能夠配合發展的老師必須得到激勵,這個絕對應該要很清楚。當然這會影響學生,老師真的在做這方面的研究,開這方面的課,擁有比較多的資源,才有辦法收學生,然後要讓學生了解根據學校的發展方向,將來畢業才會多一點機會。當然,這也需要努力說服。

華:以東海目前的狀況,會不會覺得需要靠一點「外力」來改變東海整個方法跟制度?畢竟我們不可能要求製造問題的人來解決問題。所謂的「外力」就是找某一些學校在這方面有經驗,且運作非常成功的團隊過來幫忙規劃。

明:你講這個很好。我們自己講半天,好像太主觀了。讓外面真正有學術基礎,真的做得有口碑的人來說明他們的想法。如果我們的想法跟他們的想法是一致的話,那就更有說服力。

華:我這次在幫忙規劃白皮書的時候,上網找了一個位於Massachusetts的學校Amherst College是全美liberal arts排名第一,他們正好在做未來的20年計畫,真的好巧,他做出來了。我跟他們要,寄來了。我們是不是應該有個步驟,搜尋全世界哪一個學校比較像東海的特質,而且曾經轉型成功。我有兩個小建議,第一個是日本明治維新的作法,派一群人到西方學習幾個月,回來後產生一個自己的東西,明治天皇非常支持,他就改變了日本的未來。第二個是剛剛說的,聘請「外力」來做。董事會是否組織一個團隊,訪問幾個學校,然後找到一個團隊跟東海合作?

明:其實有規模的學校大概都會做類似的長程計畫,學校的發展過程、成效,就會比較有說服力。兩年前董事會希望我幫忙,我真的不曉得怎麼幫。有些人觀念不清楚,又沒有決心,甚至可能沒有經驗,不曉得怎麼和校長合作,更不曉得怎麼治理大學。學校做中長程計畫其實還是要有程序,校內本來就有一個校務發展委員會,就應該即知即行。你這個想法,要得到東海大多數的支持和共識,董事長校長或不管面對多大的壓力都非做不可,而且一定要做好,這個很重要。

華:我覺得必須藉由輿論的力量。有5% 到10%的人非常積極,也有5% 到10%的人是為反對而反對,中間80% 到90%的人基本上是沒有聲音的。所以要靠輿論把這群多數人拉過來,而不能靠投票。

明:對,這群人是可以影響的。但現在問題是東海的存亡,東海的未來到底要不要成為一個被尊敬的大學?不能說慢慢來,做做看,而是現在就要做決定。

東海的光環

華:其實這就拉回原初的問題。我請教了很多早期校友,尤其是前五屆。我問,當年東海篳路襤褸,這些人都能考上臺大,卻來東海的理由是什麼?大家都說到一個重要的事情,就是對未來的期盼和東海的光環。東海的光環經過六十年之後,其實已經沒有了。失去光環的時候,你很難找到好老師、好學生。這部份你的看法?

明:我覺得還是學校的價值要被明確的肯定,而且有一群人要維護這個價值,願意付出很大的力量。不是說馬上就得到大家的認同,可是最起碼要堅持住方向。所以我一開始講,東海能跟人家競爭的地方就是東海的傳統和價值,所以一定要讓大家認為說,東海的傳統回來了,不但如此,對人才的培育,對於未來比較重要的一些問題,現在的東海的人有能力解決。你要讓大家有這樣的一個信念,而這是可以做到的,問題只是怎麼規劃,怎麼有效的執行。

華:對。但現在碰到的問題是時間不在東海這一邊。您剛剛提出一個很好的價值,然後要推動這個價值,經過眾人的認同,然後做的過程必須要堅持,堅持之後一定會碰到低潮,但是要有很好的領導力把大家激勵起來,然後經過一段時間,東海會恢復光環。這段時間大概要多長?

明:最好是配合校長、董事的任期,因為這樣比較完整。一般來講,任期是3年。不管怎麼樣,一定要有個任期做為一個循環。實際上第一期,假如從現在開始算,當然最好是校長選出來之前,就要有初步的結果。不可能一下子做出完整的成果,要逐步來。所以,新的校長必須認定這個價值,然後給他三年的時間,董事會也好,校長也好,必須努力執行到第一個階段,先真正的落實第一步,而這也是最困難的階段。這個階段有了基礎,大家開始有信心,就可以做第二個階段。重要計劃這樣的程序,一步一步慢慢修正。你講的外部力量可以在過程中幫我們修正,這個是沒有問題的。更重要的是,懂得管理的人都了解,換校長不能影響計劃執行的種種,不能一直重新做。但是哪一個做得到?沒有。所以,初步的三年計劃一定要拿出來,至少大家有共識,一定堅持把第一個三年計劃做到一個段落。第二階段再進行一些加強的工作。只要方向定出來,移動的作用就會出現,假如機制對了,就會慢慢朝往正確的方向。

華:另外一個向您請教的問題。現在博雅書院已經進入到第八年,但是人數不多,你認為推動博雅書院教育有助突破東海教育的限制嗎?因為資源的關係,全校做博雅真的會有困難。但也有幾種作法,將來切分成幾個小部份來做,這是一個模式。第二種做法也是現在的做法,全部混在一起。我開玩笑講,三十年的威士忌加了十倍的水後,就不是三十年的威士忌了。我的看法是,三十年的威士忌做得不錯,大家或許也願意來參加。您的看法呢?

明:大博雅,小博雅的問題在董事會出現很大的爭議,大家的看法都不一樣。據我的了解,一個說法是,應該整合更多更多跟博雅有關的老師,講穿了就是通識教育,把現在博雅的基礎跟通識再結合,看看能夠做到什麼程度。另外一個講法是說,既然是東海的學生,基本上在人才的培育上,所具備的博雅是一個什麼程度?即使沒有辦法做到預期的理想,但至少可以有所規劃。也就是說,只要是東海的學生,他在博雅教育就要有一定的基礎,只是看看能做到什麼程度。至於書院這個部分,每個學校都在發展特色,也許名稱不重要,我目前的看法是,博雅書院其實是我們的一個特色,將來或許是想要更突出的一個人才培育的理想場所。這個方向就不能有太多跟一般學生都是一樣的課,那將會沒有特色。其實明白地講,就是東海精英的培育,人才更精密的培養,這就是東海未來的特色,因為不可能培養到每個人都變精英。所以我們應該很清楚這是東海一種特殊的文化,培育一批特殊的、有潛力的人才,這些人是經過選擇,而不是他的個人意願。萬一進來的人沒辦法培養,或是很難培養,資源就白白浪費了。真的要做就是做一個精英教育或是特色人才的培育,這和學校發展有密切的關係,而且將來會變成東海的代表。

華:我覺得這很重要。清華最近有個做法,設置一個教育研究中心,共同研究一個新的教育模式。其實我覺得東海也應該進行基礎性的、研究性的整理。我揣想,如果董事會對博雅書院能有共識,我們可以跟清華、政大形成一個鐵三角,當然每個學校的特色都不一樣,但是透過三角圓桌會議,每個學校都可以把自己的特色做起來,而且別的學校很難跟得上了。

校長的能力

華:您認為一個稱職的校長應該具備什麼樣的條件?

明:這太難講了。他必須要有執行力,這是第一個。如何觀察執行力?看他的經驗,過去做過什麼事情。我認為現在校長最重要是有執行力。另外他跟董事會之間,不管是理念,或者是政策,都要能夠整合在一起;雙方要有一個非常好的默契,不能夠說彼此互相不認同,這會產生很大的問題。所以校長如果不遵守董事會決議,他就必須去職。這點應該要很清楚。其實這個問題的認知跟人格特質有關,我假如看這個人的資歷,基本上是喜歡唱反調的人格特質,不容易接受別人的意見,這種人不適合當校長。我覺得私立學校法在董事會跟校長的職權上應該再強調一些。因為這個問題本來講得很清楚,譬如說,學校跟董事會應有的義務,校長定期要跟董事會報告校務發展計劃,因此校內要有一定的程序,但這一點東海沒有好好做。這是很重要的共識。

華:我曾經請問過一位校長,你是做東海大學的校長?還是做董事會的校長?當董事會的功能不是很清楚的時候,就會出現這種帶有矛盾性的問題。舉個例子,如果董事會並不清楚學校的發展,他要求校長做的事情,跟學校大部份同仁的期待不一樣。有的校長選擇做董事會的校長,只要董事會說什麼,我就做什麼。那麼,他的校內關係就不會很好。簡單說,董事會把校長變成夾心餅乾,校長如果偏上面,下面的人有意見;他如果跟下面的人站在一塊,上面不見得愛他。

明:這是很簡單的道理,所以一開始就應該要有一個大家認同的中長程計劃。人可以換,但計劃是經過慎重的過程大家決定的,誰不執行,誰就應該離開,這點非常清楚。很多事情該做的要先做,前面都沒有做,也就沒有共識,難怪會產生這麼多問題。校內做中長程計畫的時候,一定要讓老師們參與,否則大家就會搞不清楚狀況。

校長在做中長程計劃的過程中,就是一個承上啟下的關鍵人物,不管是擬定也好,修改也好,他必須要跟校內先溝通,然後跟董事會溝通。即便計劃要修正,也還是要反覆面對這樣的一個過程,不能隨便修改。這個程序非常重要,如果缺少的話,就會有很多反彈,很多的干擾。這個道理講起來簡單,但就是要能做得到。

私校法對董事的產生,就是原來的董事選未來的董事,結果一定是拉自己人進來,所以某類人就會越來越強。這就是我為什麼一直強調要改變東海董事會的結構,包括董事的產生方法,甚至於任期,這是整套的改組。可是大家始終沒甚麼共識。任期還是比較次要的問題,頂多拖個三年六年。我覺得現在最緊要的、最憂心的就是董事會的結構,一定要是將來能夠因應未來發展的董事會,而且將來的校長一定要能夠執行東海中長程計劃。這是我認為東海目前最重要的事情。

尤其在東海要能當校長,一定要有強而有力的領導能力,所以現在遴選委員會都有個很大的共識,儘量尋找,主動鼓勵一些人來參與。但是,我們必須讓對方得到一個公平的對待。

華:如果您是東海校長,您認為東海現在最重要的三件事是什麼?

明:我希望有明確的中長程計劃讓我來依循,要有個依據我才能推動校務。所以第一個我希望有很明確的、眾人認同的中長程計劃,然後我根據這個中長程計劃來擬定我的年度計劃,想辦法落實這個中長程計劃。其次,校長的執行力真的要很夠,而且要有一個很好的團隊,能夠認同我的教育理念,而且也要有經驗,能夠配合我來落實年度計劃,或是未來中長程計劃的執行績效的提昇。這是團隊的任務。最後,更重要的是,教職員學生的溝通,一定要把這個學校的理念、校務執行的方法,得到全校教職員同仁的支持。如果可以做到這一點,我覺得應該是一個還不錯的校長。

假如說新任的校長很有經驗,即使不是原來學校出身的人,還是可以好好了解學校裡面有哪些人才,哪些人可以幫忙做甚麼事情。知人的能力包括在校長本身的能力裡面,一定要會用人,用對人。校內的人可能就更清楚了,哪些人可以幫忙落實校務,所以第一個一定要有團隊,而且是可以執行的團隊。這是校長本身要具備的能力。他如果沒有這個能力,他不可能做的好。

老師的士氣

華:我們新進老師總是充滿熱情,後來一盆冷水潑在身上,再加上年齡增長,熱情開始逐漸消退。您覺得士氣這一塊要怎麼做?

明: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一個理念的說服。不同於別的行業,我覺得對知識份子最重要的是你要說服他。以我當校長的經驗,第一個我當然需要有理念、計劃,而我最大的力氣是花在說服大家來接受我的理念,如果今天無法說服教授,保證計畫不可能執行的好。這是沒有辦法省時間、省力氣的事情。而且不論環境多麼惡劣,董事會要給大家共創未來的信念,這是董事會的責任。董事會就是要讓大家放心,如果真的缺錢,董事會想辦法去募錢。一定要這樣做。現在大家對董事會有意見,就是因為董事會沒有給大家一個很明確、很肯定的政策跟方向。我的意思是,中長程計劃一旦確定了,董事會就要負責任,沒有錢就要想辦法去找錢,這是董事會的責任。

願意出錢幫東海的人很多,可是沒有辦法說服人家,這是最大的問題。校友可能因為愛母校還勉強願意捐一點錢讓你試試看,可是這麼多年的結果,能讓校友們滿意嗎?為什麼要再繼續捐錢呢?但是,東海最大的潛力是校友。所以如果今天可以說服校友,母校今天遇到什麼狀況,為了母校的傳統,希望將來東海能夠繼續發揚光大。只要提出的內容很具體,讓大家覺得只要我願意支持的話,這是可以做得到的事情,校友一定會大力支持。

所以,我一直講,東海的問題癥結很清楚,根本就是董事會的問題,然後才是校長。只要這兩個健全了,後面才會慢慢健全。問題不是出在老師身上,我一直覺得東海的老師很優秀,只是沒有凝聚力量,而這是董事會跟行政團隊的問題。

東海的財務現在或許是個問題,但是,不能說因為沒有錢就什麼都不要做了。一眛地擴張學生人數是錯誤的作法,應該先要有想法,理念,然後看有沒有資源,不夠的話就要想辦法去找,這才是一個積極的做法。

華:現在更困難了。勞健保引發學生助教的問題。東海長期的一個概念,當經費下降的時候,就砍助教的名額,我覺得,隨著學生人數增加,助教被砍掉了,其實就是要求老師當助教,那麼老師的熱情就不存在了。

明:一個人要去做對他而言最有價值,而且對學校也有價值的事情。所以我一直講,理念、目標。董事會一定要想辦法確認,叫大家支持,而且要負責任把目標執行。不夠資源,要想辦法,並不是沒有辦法。沒有好的理念,沒有好的方法,才很難去募款。自己的東海要自己救,這個時候要靠別人已經沒有機會了。現在是非常時期,這次再弄不好,未來更難。現在做東海發展白皮書是有意義的,但是要怎麼把它做出來,這也是一個麻煩。

你們現在做這份白皮書一定要讓大家覺得的確是集思廣益,能夠把校友、老師,大家的意見,以及未來的發展都能凝聚放在白皮書裡面,讓大家覺得這個白皮書的確可以救東海。這個非常重要。然後要運用輿論的力量,讓校友、老師大家來支持這件事情,逼得董事會都要支持這個事情。這個很重要。只要董事和校長不支持,就是對不起東海,你就不是東海人。需要變成這樣一個氣氛。然後就是人選的問題,董事會,然後校長,校長再去找他的團隊,然後再來跟老師好好的溝通。功夫就是要這樣下,沒有辦法說很快就做得到,但是一定要往這個方向去努力。努力多少,成功多少。

社會的重要議題

華:我們今天聊的收穫很多。您把整個的結構從董事會、校長、老師、理念、共識、運作的方法,以及士氣,層層剖析,而且強調如果有很好的理念、很好的溝通、很好的傳遞,東海就會起來。向您請教最後一件事。我們在討論過程中比較沒有碰觸到stakeholder,就是說這些學生畢業之後,將來總要進入社會,他的企業主,或是將來東海所培養的人才跟企業之間的關係,您覺得該怎麼建構?

明:這就是我講的要看未來的國家社會的需求,所以要定特色,講求培養的人才在那些領域裡面的發展,這直接影響將來畢業生的成功與否。所以我們在訂白皮書時就要想到,我們要培養什麼樣的人才?他是否適合未來重要發展領域的需要?像團隊精神,要有跨領域的能力,這些都可以表達出來。

未來社會的重點在哪裡?就是永續發展。怎樣培養人才能夠在未來的國家社會發展,甚至整個地球的永續方面能夠有人才出來?重點是研究的方向跟特色是不是跟重點的發展有結合。我認為這個邏輯很清楚了。

可以舉幾個例子,東海目前來講,很清楚的是永續環境,永續社會以及永續經濟問題。大家將來不管研究或課程總是要跟綠色或節能減碳、地球暖化這些相關的問題有關。另外就是經濟,現在臺灣發展生產力4.0,還有未來服務業跟製造業的結合,這些都是很清楚的發展。例如工業工程可以扮演一個很重要的角色,在產業方面,怎麼樣去培養學生,不管實習也好,做研究也好,他的題目都要跟這些有關。也許講簡單一點就是競爭力。製造業要怎麼做?服務業要怎麼做?甚至要怎麼結合?怎麼利用自然的東西?東海的企業人才培育,老師的研究怎麼去結合?因為結合才能拿到計劃,學生培養出來人家才會用。

我一直在做永續社會,全世界都一樣,就是高齡化,那麼我們對解決高齡社會問題有沒有什麼人才培養的計劃?有什麼解決方法?研究怎麼去做?我知道中國大陸最近支持好幾億人民幣在做這方面的研究,跟我們合作的是北大老年所的所長;它以前叫人口所,專做一些人口調查。十幾年前他們根本沒有老人問題,想都沒想到,我們一直談一直談,他們才開始慢慢重視老人問題,然後北大就成立了老年所。現在發現老人問題會動搖國本,所以老年問題成了他們的國家政策。

我覺得高齡社會的研究絕對是東海應該好好的考慮。過去曾經做過,可是沒有做成,很可惜。創藝學院有個科技部的計劃,利用神崗和清水這兩個地區進行研究,怎樣能夠幫助社區的老人。下面很重要就是建築、音樂,美術,工業設計,全部整合起來,進行一個老人社區療效研究。我們現在很清楚,要解決老人的問題,國家一定要立法,臺灣在這方面太慢了,日本很早就做了。臺灣長照法才剛通過,甚至長照保險法到現在還躺在立法院。沒有法、保險,哪個產業願意出來做這個事情?學校應該往這個方向努力。

我覺得東海非常有機會做這一塊,因為東海建築、法律、人文等等,很多系,尤其是通識、博雅。為什麼這麼講?因為我是從中華文化的根本角度來研究,對高齡社會老人,我們怎麼從文化的角度去做一個最好的照顧。這種文化的研究提到國際的老人學會裡,非常受到注目,因為他們沒有這種思維。西方社會很單純,沒有養兒防老的觀念,父母親有責任把小孩子培育到高中畢業,以後就是自己的事了。小孩也覺得父母親的供養,沒有我的事,這是自己跟國家的事情。可是後果是什麼?老年人快樂嗎?再好的社會福利國家,住在再好的老人院,他們高興嗎?我問過,而且做過研究,他們都不快樂。問題出在哪?這就是我們的研究基礎,根據馬斯洛(Abraham Harold Maslow)的需求層次理論(Hierarchy of Needs),讓老人怎麼樣可以逐步的提升他的滿足?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,國家的責任應該在此,讓老人吃飽,安全。這麼大的產業誰來做?不只如此,老人的人力資源也是重要問題。以前老人比例不是那麼高,所以疏忽了。現在不一樣,老人比例越來越高,壽命越來越長,很多人還提早退休。而且整個生產能力變了,將來年輕人比例降低了,生產方式都不一樣。所以,老人的人力資源怎麼使用?這就是我們很有興趣的範疇,這是個系統的問題,目前抱持這個觀念的人不會很多,而我研究了十幾年。我覺得要建構一個優質老化的系統,很不簡單,要從年輕的時候著手,學校就從通識教育開始,要了解人的價值。這個就是在東海的教育上可以著力的前瞻規劃。